时间:2010-05-18 20:19:32 来源: 作者:
“三儿!”
“哎!”
“快过来,大大(伯父)出个谜语给你猜猜。”
“好啊,好啊。三儿最喜欢猜谜语了。”
“铁铺里起火,竹山里过身(经过),肉铺里出烟。”
“哼!又是这破谜语,大大是‘策’(骗)三儿给你装烟吧!”
“哈,我家三儿就是聪明,真不枉大大忒疼你。”
大大说完,立即拿出他那足有五尺长的烟袋来,三儿也手脚麻利地从烟盒里取去切好的烟丝,小心地装进烟袋一头的烟窝(铁铺)里,然后从大大手中接过点燃了的火媒子,给大大把烟点燃。烟一着火,大大就“扑嗒”“扑嗒”地用力吸起烟来,须臾功夫,一股烟雾就从烟袋的另一头吸入到大大的口中,然后从大大嘴里(肉铺)缓缓呼出。每到这时,大大总是将头仰起来,仰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同时将双眼闭起,吧嗒着嘴,让烟慢慢地从嘴和鼻孔中冒出,露出一副特别享受的样子……
那年我五岁,因家境不太好,常到大大家蹭饭吃,大大家境其实也不是很好,但大大很疼我,把我当他亲生儿子一般。大大有个习惯,就是饭后喜欢吸上一餐烟,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饭后一餐烟,赛过活神仙”。大大吸的是旱烟,因烟袋过长,自己点烟不是很方便,且旱烟吸上几口,烟窝里的火会自动熄灭,吸一次烟要反复点几次火,所以大大吸烟时总喜欢有个人在旁边侍候着。因为我年龄最小,又生得伶俐,所以大大吃完饭后总是想方设法哄我去侍候他吸烟,时间长了,我和大大间因为吸烟还产生了几个有趣的故事呢!
“大大,您为什么用那么长的烟袋吸烟?”
“烟草里有毒呢!用长烟袋吸能将烟里的有毒物质去掉,你看,我每天都能从烟袋里挖出几坨烟屎(烟焦油),多脏?”
“啊!”我似懂非懂。
“大大,让我尝一口吧!”
“行啊!是男人迟早都得学会这个。”
大大一边说,一边把烟袋递过来,我接过烟袋,猛吸一口,结果呛了个涕泪双流。从此,我不敢再提尝烟。
又一次,大大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葫芦丝”样的怪烟袋,一个人在里屋咕噜咕噜地吸起烟来,因烟袋吸烟时发出奇怪的响声,加上大大嘴里只吐出淡淡的烟雾,我又一次动了好奇心,又让大大给我尝一口。我这次学了乖,只轻轻啜了一下,但结果吸到的不是烟,而是满满的一口“烟屎水”(含烟焦油的水)。这次吸烟的后果比上次更严重,那怪味的烟屎水害得我差点将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我突然“明白”:大大吸烟后那种十分享受的神态都是“装”出来的,而大大让我尝烟也是在“策”(忽悠)我,是大人骗小孩的一种游戏。此后,我发誓再不尝烟。
若干年后,我才知道大大当时吸的那玩意儿叫“水烟袋”。一头是烟窝,另一头是烟嘴,中间隔着个葫芦,葫芦里面装满了水,吸烟者需将烟从水里经过后再吸出来,因而吸烟的人要掌握好吸烟的技巧,吸烟时力气用大了,会把烟和水一同吸上来,吸轻了,则只会吸到水而吸不到烟。大大说,烟经水洗过后,烟毒会大大降低。难怪我吸到的“烟屎水”味道那样古怪,原来是烟里的有毒物质都跑到水里面去了。我不禁感叹:中国的吸烟文化也是这么独特,这长烟袋和水烟袋,也许就是后来的“过滤嘴”的雏形吧!
时间一晃就多年过去了。
后来我上学了,每天只能放学后侍候大大吸上一餐烟。再后来,高音喇叭里整天喊着“抓革命,促生产”,大大是生产队里的保管员,整天忙个不停。于是少有时间光顾那费事的“长烟袋”,而是将我写完了的作业本要去,改卷“喇叭筒”吸了。
我终于到城里去上学了,一年难得回家几次。一次寒假,我怀揣两条“好烟”,三步并做两步往家里赶,我惟一的希望是尽快将烟送到大大手中,好给嗜烟如命的大大一个惊喜。
奇怪的是我将两条“好烟”塞到大大手里后,我期待中的惊喜场面却并未出现。大大接过我塞给他的烟,略微瞅了瞅,便顺手撂在了灶台上:“不带把儿的,这烟不能吸呢?”
“都吸上‘过滤嘴’了?”我略显尴尬地问。
“冒呢,那是当官的吸的玩意儿,好几块钱一包呢,我们庄稼人吸它,那不是烧钱吗?”
“那仍吸‘喇叭筒’?”
“‘喇叭筒’咋还能吸,那烟危害大着呢!我仍然吸‘长烟袋’。”
“咳!咳!咳!”大大的话未说完,却被一阵刺耳的咳嗽声打断。
“都是那该死的‘喇叭筒’让俺的肺出了毛病。”
“肺出了毛病?那大大您还在吸烟?为何不将烟戒了呢?不管怎么说,吸烟都是有害健康的呀!”
“烟瘾太大,戒不了呢!”
“要他戒烟啊,除非盖纸(乡下习俗,人死后脸上盖一张纸)。”站在一旁的伯妈接口说。
“也没你伯妈说的那么严重,大大现在再也不吸‘喇叭筒’,‘长烟袋’也吸得稀了,主要是为了压压烟瘾。”
“那感情好,大大,为了您的健康长寿,您就得少吸点烟,最好彻底戒烟?”
“吸烟会减寿?哪能呢,你看四奶奶都88了,还不天天在吸烟?还有赵木匠,弹墨线都叼着支烟,人家也没咋地?是吸‘喇叭筒’不好,吸‘长烟袋’就好多了。‘长烟袋’是乡下人的‘过滤嘴’呢?”
我算是被大大的吸烟经彻底的折服了。
“大大,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这样,那就让三儿现在就侍候您老人家吸上一餐‘长烟袋’吧!”
“那感情好,大大盼这一天好久了呢!”
于是,我儿时十分熟悉的那一幕又出现了:我将切好的烟丝替大大装入烟窝,用火媒子给大大把烟点上,大大深吸一口烟后,将头仰起来,仰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不一会儿,就看到有一缕又一缕的烟雾从大大的口腔和鼻腔中缓缓吐出。大大头顶上的空中,于是升起一股细细的烟柱,不久,这烟柱又幻化成许许多多的烟圈儿,在空中盘旋,袅袅上升,直至消失在遥远的高空。
大大活到78岁,赵木匠只活了65岁,两人均因肺癌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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