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叫义生，是大伯父的儿子，大伯父有七个儿子，义生排行第五，我们就叫他“五哥”。五哥瘦瘦的个子，黑黑的脸庞，年近三十。在农村，这个年纪早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可五哥家人多家贫，父母张罗着给老大娶了一房媳妇，其余的兄弟几个便没了下文。

一、招夫哺子

离五哥家不远的张家冲村，有一个叫霞妹儿的女孩，是家里的独生女，20岁时招了个上门女婿。婚后霞妹儿产下一女，但女儿生下来后到三岁时还不能站立行走，到医院一检查原来母亲是个“玻璃人”儿，因此女婴生下来就患上了先天性的软骨病（俗称‘傩粑粑’）。这病是有遗传的，医生建议霞妹儿最好不要再生孩子，否则还会是一样。上门女婿一听，第二天还没天亮，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张家冲……

霞妹儿什么也没有说，与丈夫办理了离婚手续。不久，她放出话——“招夫哺子”。

五哥是从他姑父那儿知道这一信息的，这霞妹儿其实五哥也认识，小巧玲珑的身材，摸样儿也还生得整齐。五哥先前和兄弟一道到山里去砍柴，从霞妹儿家门口经过时，总爱在那儿打个尖儿，上霞妹儿家讨口凉水喝，一来二去，彼此也就熟识了。五哥听说霞妹儿要“招夫哺子，”二话不说，立马请姑父给霞妹儿捎去口信，说自己愿意招赘到她家和她一起“哺子”。霞妹儿听说愿意上门的人是五哥，晓得五哥是个知冷知热的人，人品信得过，当下也就乐意地应允了。五哥父母也知这样入赘自己儿子明摆着吃了亏，但因是自己亏欠儿子在先，也不好说些什么。三个月后，五哥和霞妹儿完了婚。

二、支撑门户

五哥入赘后，立即成了霞妹儿家里的顶梁柱。霞妹儿除了一个“傩粑粑”女儿，还有上了年纪的双亲和一个年近八旬奶奶，霞妹儿自己又是个“玻璃人”儿，曾有过一年里发生三次骨折的纪录。五哥进门后，就用他那削瘦的肩膀担起了这个家。五哥是个勤快的人：每天，不等鸡叫三遍就起床，然后就开始忙碌。五哥是劳动的好手：田里地里的农活样样理手，庄稼长得比别人家的都好，收成也比别人家的高。五哥有一双灵巧的手：他有一手很好的篾匠手艺，农闲下来，就织些篾器拿到集市上去卖。五哥是个厚道的人：对“女儿”和老人从不嫌弃，家里好的东西，总是先给老人和女儿吃，添置新衣，也还是先给老人们添。五哥是个体贴的人：他知道妻子的体质特异，不能干重活，所以每天出门前总是先把水缸挑满，把猪食桶提到猪栏边，把柴劈好放在灶前……

自从五哥进了门，这一家人的日子虽然仍然清贫，却也其乐融融。老人们满足，霞妹儿舒心，连“傩粑粑”女儿脸上也是终日挂着笑容，被父亲亲切地称为“甜姐儿”。只有霞妹儿心里清楚，五哥来后身子骨更单薄了，皮肤也比以前更加黝黑。看到五哥日渐憔悴的模样，霞妹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五哥，歇会吧，别太累着自己。”霞妹儿时不时劝他。

“霞妹，你放心，五哥身体好着呢，累不着。”五哥满不在乎地回答。

一家人的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着，后来的十多年里，家里先后热热闹闹地送走了三位老人，十多年没下过床的“傩粑粑”女儿也奇迹般地长到十八岁，每天依然是满脸灿烂地笑。令乡邻啧啧称奇的是，“玻璃人”霞妹儿再也没有骨折过。

三、抱子收媳

三个老人上山后，家里一下冷清了许多。一天，五哥对妻说：“霞妹，我们抱养一个儿子吧，家里会热闹些。”

“五哥，你做主吧！都是我不好，这些年，是我和甜姐儿拖累你了。”霞妹一口应允，但口气中明显充满了歉意。

“霞妹，千万不要这么讲，你这么讲，倒显得我们夫妻生分了。”五哥诚恳地说，“不过，有些事我得和你事先商量，你看我们家这个情况，抱养个太聪明的孩子吧，怕养不‘亲’，就把你二姑父家那个有点‘宝’的儿子过继过来吧！这样也好养些。”

“就听五哥的。”霞妹回答得斩钉截铁。

过继来的儿子叫郭明，小名“宝儿”，来时七岁，抱来后，五哥夫妻对他爱护有加，先送他上学，一直送到中学毕业，又送他参军，在广州军区某集团军当了三年的炊事兵，复员时“宝儿”二十三岁。

“霞妹，该给咱们家宝儿娶媳妇了。”

“五哥，你看咱们家这光景，连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会有姑娘上咱家？”

“不怕，我们先替宝儿把房子盖起来。”

“五哥，你开玩笑吧，就我们这样的家底拿什么盖啊？”

“霞妹你莫急，五哥自有办法，这几年，老人走后，家里多少也积攒了点钱，不够的，我去找我兄弟们借点。这几年，兄弟们外去打工，攒下不少钱呢！我开口向他们借，估计借个三五万没问题。”

“难为你了，五哥。”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

说干就干，三个月后，一幢占地150多平方的两层楼房就赫然矗立在众人面前。乡邻们钦佩之余，却不知五哥为此已背上了近五万元的债务。

楼房盖好了，提亲的人也三三两两地上了门。五哥却清楚宝儿是个怎样的人，于是从众多媒人介绍的对象中为他相中了老谭家的二女儿。

这老谭家的二女儿叫春梅，今年21岁，模样儿倒还标致，却是个二婚了，先前嫁给了与她从小订了娃娃亲的一个有钱人家，但婚后生了个女儿后婆家人就开始嫌她，后来干脆找个借口把她送回娘家后就不管不问了。娘家人气不过，也就替她办了离婚。

五哥对媒人说：“春梅这丫头是我看头长大的，心眼好，人老实，和咱们家宝儿挺般配的，且老谭这人我也信得过，你就上老潭家提这门亲吧！”

“五哥，好眼力，这门亲事保难能成。”媒人看五哥相中的是老谭家的二女儿，马上拍胸脯打保票，并屁颠屁颠地上老潭家提亲去了。

不出五哥所料，媒人一上老谭家提亲，不仅老谭满口答应，连春梅听说是给五哥家做儿媳，心里也十分乐意。她和宝儿虽非青梅竹马，但也一起上过学，虽说宝儿有几分“宝气”，但人品蛮不错的，憨厚老实，从不欺负人，况且有五哥、霞妹那样有口皆碑的好公婆，春梅又怎会不乐意呢？

两家人一拍即合，五哥第二天便下了聘礼。三个月后，五哥给宝儿完婚，收进了春梅这个儿媳妇。

五哥眼力果然不差，婚后小俩口生活倒是蛮恩爱的，宝儿在部队当炊事兵时，学得一手炒菜的手艺，婚后外去到常德一家餐馆打工，有了固定收入。春梅在家操持家务，侍奉大姑、公婆也是不辞劳苦，温婉孝顺。第二年，春梅为五哥家添一男丁，五哥更是喜不自胜，每天放下农具就抱起孙子亲过不停，布满皱纹的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四、五哥去世

五哥死了，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一个司机酒后驾车，冲进人行道，将五哥撞飞到农田中，五哥当场死亡。

五哥死了，霞妹儿的天塌下来了，趴在五哥的尸首上，霞妹哭成了泪人，几次三番哭得晕死过去……

五哥死了，死了的五哥怎么抹也不肯闭上他那双牵挂的眼睛……

五哥死了，死后还用生命偿还了因盖房欠下的所有债务……

屋后，一抔黄土，后面挺立着三五杆修竹。前面，有一簇簇盛开的野花。

屋前，一条小溪，小溪里泉水终年淙淙潺潺流淌着，仿佛是在向人们诉说，这里曾有一个极平凡的人，演绎过一个个极平凡、极平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