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似乎来得特别早，一不留神就悄无声息地逼仄过来，等完全知觉，已被满山满岭的绿包了个严严实实。

    不经意间抬头，对面山腰的绿丛间点缀着的或黄或白或红的野花，绽放得特亮且艳。山脚横着几间农舍，门前几棵桃树稀稀疏疏地立着，灿烂地开着艳丽的粉红。

起风了，风中飘起了蒙蒙细雨。苍茫中，桃花簌簌落下，似翩翩殉情的蝶儿，令人神伤。是的，太惹人注意，易引起嫉妒；太过艳丽就易脆易折，经不起半点折腾。

雾慢慢从山谷升起，浸润在山腰，似一条白纱巾柔柔地缠绕在情人的脖子上，弥漫着，飘荡着……人说雾是轻盈的，透明的，而我却分明感觉那是生命里最不能承受的重。

抛开丁香般的雨伞，顺手摘下墙上乌黑的斗笠，斜戴着，漫步雨中。我的潜意识固执地认为，伞不是浪漫，而是现代人刻意营造的一种虚假温情的氛围。“斜风细雨不须归”，斜戴着就斜戴着，不必太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评价，因为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在路上。

山脚的那丘水田，被农人新翻过，鼓着气泡，散发出泥土特有的清香。田埂上，不知是谁家好事的顽童将昨岁的枯枝堆在一起，点着了。是的，陈腐的，令人失望的东西是应该早日燃去，我们也不必为昨夜的失败而耿耿于怀。起烟了，淡蓝淡蓝的，无法挺直身躯直冲云霄。太沉重了，如熟宣纸上的水墨画儿艰难地濡染开来，丝丝缕缕渗进空气里，却又不甘心似地，努力向上挣扎着，似乎要戳破这薄薄的撩着人的透明心事。

    下了多半日的细雨，山涧便涨了。偶有粉红落英顺流而下，莫非这惹人心生妒意的山魂儿，想逃遁这有些窒息的地方？忽地想起若干年前那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老人，难道是向他招魂，亦或祭奠他那颗孤独清醒的灵魂，还是冥冥之中提醒后人，做人不要太清醒？蹲下身子，良久才从涧中捞起一朵桃花，小心翼翼虔诚地捧着，敬若神明，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我对五柳老人的敬意。老人留下千古之谜，忙煞了一群骚人墨客和政界显要：到底何处才是我们真正的“世外桃源”？可我只想与老人在桃花源里耕耕田，品品雨中的南山，邀月把盏浅酌，和吟一首“对酒当歌……”

雨网中，兀地翻飞着几只不知名的白鸟，欢快地叫着。我眼前一亮，默念道：如果是留鸟那该多好，因为无论季节怎么变化，山沟多么令人窒息，毕竟这里有它生命的巢。鸟儿啊！千万不要离开你生命的巢。

返身，我静坐窗前，窗外那一篷油菜花被雨敲打得溅起黄雾一片，才发觉雨越下越密了。雨，春蚕咀嚼桑叶一般，嘈嘈切切地将白昼的余光一点一点地啃噬殆尽。黄昏了，夜色浓起来，朦胧的灯光，影影绰绰。透过雨帘望去，模糊得像瞌睡人的眼睛。也罢，今夜就爽性安下心来，独自享用这无边的夜雨吧。

雨，敲击屋瓦，叮咚作响。那声音酷似古筝的清脆，韵味十足，在黑夜里向四面八方弥漫荡去。雨急，如万马奔腾百鸟齐鸣；雨缓，又似怀春的少女花前低语……

实际上，一个人愿意坐下来静静听一回雨，心中定有某种牵念和感喟。尽管有时是淡淡的，不易察觉。这撩人的雨夜，雨丝最能扯动昔日的情弦，雨声最能叩响感情的门铃。那是谁在遥喊自己？是“小楼昨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还是“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古代民歌中的相思，竟然穿越岁月与时空随雨声跃入脑海：难道是伊人在蒹葭苍苍的水边敞开心扉在倾诉？我有些不安，今夜为何变得如此敏感而脆弱，多情而感伤？唉，还是枕着雨声入梦吧！可梦中也一刻不得安宁：逝去的岁月以及昔日难再的痛恨与欲说还休的惆怅，如潮水般反复涌现……

凌晨，鸟声将我唤醒。雨停了，阳光射了进来。窗外那株将朽未朽的夹竹桃竟开花了，少女般害羞似地透出点点新鲜的红润。满眼繁华，我忽然想到，该摒弃一些尘世杂念了，一颗本不老的心才会鲜活灵动，才不会完全被物欲所包围，才不会活得累且俗。

    是的，哪怕再艰难，也不应该放弃诗意的生存，永远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