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0-08-20 17:05:30 来源: 作者: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与粪尿打上交道的。那时,父亲去世早,弟妹四五个,全靠母亲一个人挑起一家人生活的担子。尽管自己年纪小,但总想干点什么,减轻一下母亲的负担,自己能干点什么呢?伸出那双脏兮兮捡破烂的手,仔细瞧了瞧,一时间,似乎觉得自己这双手除了捡破烂,什么都干不了。那天,我看见生产队里的劳动力进城挑粪尿,打听到从城里挑担粪尿回来,生产队一担就给六分工,虽说那时十分工也只有六角钱,可一个劳动力一天也只能挣十分工啊!这个惹人眼馋的工分,够让我血涌心跳的,尽管我不是正式社员,我想如果能把粪尿挑回来,工分记给妈妈总算可以吧?
那天我起了个大早,进城收粪尿,转了两条大街,串了几条小巷,谁知各路关隘要道早有人放了粪桶,有的地方还有人拿着扁担岗哨般的严密守候着,看来弄几分工不容易。挑粪尿也有师傅,我悻悻然,挑着粪桶无奈地游荡,忽而,不远处的深巷里传来一声“粪尿要啵——”叫声刚落,早有几家居民喊:“这里倒粪尿!”看了这情景我窃喜,仿佛得到了打开财宝门的咒语,走到居民稠密区也学着一声“粪尿要啵——”长喊,这时,也有人提马桶尿罐来倒粪尿,还有人站在家门口喊:倒粪尿!我喜滋滋跑过去,捡到喜鹊蛋似地抱来尿罐,“扑通”一下倒进粪桶里。
装好一满担后,我便挑起担子上路了,第一次挑这么重的担子我感到吃力,身子沉沉的,走不了几步浑身发热,接着就大汗淋漓,衣服湿透了,我嘴里还叨念着一、二、三……坚持往前走;汗流完了,热烘烘的身上留下一层白白的盐粒儿,实在太累了,我就放下担子,望着铅灰色天空下那条直通家的小路发愣。北风呼呼地叫着,我实在是挑不动了,想就地躺下好好睡一觉。就在我万般无奈的时候,一位老人不声不响地走过来把我的粪担挑在肩上。之后,我要给他工分,他说什么也不肯要,还告诫我:年纪小,不要挑多了,当心会压坏嫩骨头的!
不多久,我能将一担粪尿从城里挑回家了,我还从每天的劳作中悟出了某些道道:收粪要去得早,坚持天天到班,风雨无阻,节假日也不休息,年纪虽小可脚步勤快,我牢记着乡下人的一句俗语:伢儿的劲去了有来的,只要别人一声招呼“倒粪尿!”我便疾步跑去主动接过马桶尿罐。那时我根本就不忌讳粪尿臭脏的,真恨不能天底下的粪尽归我一人统收。为了多收集粪尿,我嘴巴子也甜了,苍颜白发的叫她奶奶,中年半纪的称伯母,年纪轻一点的喊婶婶。有些双职工上班早,马桶尿罐放在门边,我给他们倒后洗净放好,有闲余的时候还主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们很感激,常有城里人拿我教育子女说:看人家乡里的伢儿都进城挑粪来了,你还弯着屁股睡觉呢!有时说得我也不好意思。他们常向我问起乡下年成怎么样?遭灾了没有?当听到年成好时,总要谢天谢地几句;当听到受了什么灾害时又免不了一些担忧,唠叨几句:乡下人辛苦,黄汗一把,黑汗一把,种几粒粮食也不容易。有时与他们拉起家事,当他们听到我父亲去世早,一家全凭母亲支撑时,少不了一番怜悯同情,惹得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常有好心的叔叔伯伯顺路挑起我的粪担,送我一程。
一段拾粪尿的生活后,我的身子骨仿佛硬朗多了,只是那手被风霜雨雪剥蚀得蹭开一道道裂口,手上还生出许多冻疮,火辣辣地疼,一位好心的城里人给我一盒蛤蜊油,我挑出一团擦擦,那手又黑又亮。我仔细打量着自己那双乌龟爪子,似乎觉得这手不仅能捡破烂,也能收粪尿,甚至天底下最困难的事我都能干。
那年,我就凭着那股拾粪尿的勇气考入了大学。一晃好些年过去了,许多少年时代的故事都已褪色,惟独收粪尿那段往事犹如经历岁月风尘的镜片,一经擦拭,又清晰地浮在眼前,一次次照亮我灵魂的原野,激起我感情的风暴,一次又一次撞击出我情感的闪电,照亮我一段段人生之路,还有那城里人乡下人的纯真质朴,他们的热胆衷肠,又像一坛米酒深埋在我记忆的窑土里,经过岁月的酝酿,泥土的养育终于酿成了一坛深窑里的陈年好酒,熏陶了我温馨的爱的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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