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悠悠，如烟如云，在我走过的三十年的生命历程中，有许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流失都已淡忘，但有一张照片却牢牢地镌刻在我的脑海中，并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

那年秋天，在沿海打了两年工重新回到校园的我，接到大学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高兴之余便有了一种附庸风雅的冲动，肩挎相机和一群同学去了一个小山村，到山旮旯里采风。

偏僻宁静的小山村居然因我们的到来而沸腾了。我们受到了“夹道式”的欢迎，大人远远地看着我们，小孩嘻嘻哈哈地跟着我们。那天，我真正读懂了“淳朴”、“憨厚”、“古道热肠”。有个门牙掉了的小男孩总是对着我傻傻地笑，带着一丝天真，带着一丝羞涩，于是，我忍不住举起相机为小男孩“咔嚓”了一张。没料到这一发不可收，孩子们“哗”地散去，照相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小山村的每个角落。老人来了，小孩来了，小媳妇喊回在地里干活的男人换了衣服照全家福的也来了。我成了明星，成了摄影师，对于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伢子哪能受得如此崇拜，要是没有后面那件事的发生，这种受宠的感觉将会让我自豪一生，玩味一生。

一位腰上别着烟斗的驼背老汉走到我跟前怯生生地说：“伢子，能不能去我家为我和老伴照张合影？”老汉的话让人群静了下来，我极不情愿地跟着老汉去了他家。一个又矮又破旧的小木屋，东西胡乱地摆着，屋里发出一股难闻的中药味，让人难以呆下去。老汉从屋里扶出他老伴，他老伴脸色苍白，瘦得有些吓人。见了我，他老伴带着微弱的病音说：“伢子，我这辈子没照过相，人都快作古了，想照张相，给老伴留个纪念。”我敷衍了事地点了一下头，让他们坐在一条长凳上，匆匆按下快门，然后逃离似地离开了老汉家，而老汉他们的脸上却写满了渴望后的满足和释然。

晚上，住在山旮旯里的同学家，谈起老汉时，同学告诉我，在一次洪水中，老汉为了救人失去了他惟一的儿子。紧接着他老伴得了一种怪病，病倒在床上，几十年没出过家门，一直是老汉精心照顾。尽管厄运多多，但老汉从来没有一句怨言，故事着实让我感动了一阵。

照片洗出来后，有几张模糊不清，老汉的合影也在其中。不知是逃避什么还是虚荣心作怪，或者干脆就不把它当回事，寄照片时把不好的留了下来，撕碎丢进垃圾堆。从此，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小山村，也再没见过老汉和他老伴。

在我高中毕业十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同学在翻看我的影册时，看到我在那山村拍摄的那张后来登上杂志的小男孩的照片，那位家住小山村的同学给我说起了老汉的故事。同学告诉我，老汉他老伴在我给她照相不久后就病逝了，但临死前还惦记着那张照片。在离开那山村已经整整十年后，同学的话对我犹如撒向伤口的盐，使我的心开始隐隐作痛。

随着时光的流逝，体味了一些人生的酸甜苦辣之后的今天，我才真正读懂老汉和他老伴想照张合影的举动，也真正读懂老汉他们那苦难的人生。老汉他们的身影也越来越攫住我的心，让我痛楚，让我自责。老汉和他老伴把照张合影留个纪念的惟一心愿重重托付给我，可我却轻描淡写，辜负了他们，让老汉他老伴那饱受病魔纠缠的心最终还是带着渴望和遗憾离开了人世，老汉孤独留在世上却再也无法了却其心愿。我常想，如果我当时不那么匆忙，或者哪怕把模糊的照片寄出去，也许我的心就不会像今天这样隐隐作痛。

然而有许多的事情过去了就永远也无法再弥补。前不久，我利用休假的时间邀上我那同学去了那个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再去过的小山村，山村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建设大潮中，山村变得更加美丽。那天，我来不及去欣赏山村的美景，去欣赏山村的变化，直接去了老汉家。在知道我们的来意后，老汉陪着我们来到他老伴的坟前，我真诚地向她说一声“对不起”，渴望能够得到她的原谅。

那天晚上，我和同学陪着老汉一直谈到深夜，老汉直夸我们是懂事的青年。尽管老汉这么说，但我却深深地知道，我的道歉因老汉他老伴的离去而无法挽回我对他们造成的深深伤害。

从那小山村回来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但我的心情却一直不能平静，一直在想那件事情，想那张照片。于是我坐到了电脑旁，写下了这些孱弱的文字，渴望两位老人能以一颗善良之心来原谅一个年轻人的轻浮与鲁莽，并抹去不谙世事的我给他们所造成的伤害，同时也告诫自己在今后的人生中做事一定要沉稳和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