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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采茶的母亲

    时间:2009-08-10 08:32:32  来源: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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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茶,是母亲在收藏绿色,收藏最温暖的春意。

     

    吃过早饭,草叶上的露水还没干透,母亲便带我到四里开外的麻岭去采茶。横过一条长垅,穿过一片林,就能看到郁郁葱葱的麻岭了。岭上茶树的绿色浓得似乎撑不住,快要淌下来流入山脚下的小溪里。走近了,才看到墨绿的茶树是一垄一垄的绕着麻岭,生怕麻岭的泥土溃散似的,一道道将麻岭严实地紧箍着。一垄垄茶树间是新翻的黄土,茶树上挤满嫩叶,淡绿的芽儿大多展开两片叶子,如张开双翼的蝴蝶,静静地啜饮晨光和露水。

     

    母亲站在一垄茶树前,一垄茶树,如一把绿色的古筝。母亲,这位乡村音乐的,演奏家,面容祥和,气定神凝,手指微张,探进浓浓的春色里,捕捉动人的音符。在高远的天空下,从浓阴深处,母亲举重若轻,大音稀声,一种乐音均匀、平和,不瘟不火,如瑞雪消融,如柔枝轻触,如花蕾绽开,如蚕食桑叶,如蜜蜂落进花蕊,如阳光打在水面……这劳动的声音,曼妙的声音,若有若无,却从四季、从每个角落涌起,充塞天地。

     

    童年的我,背朝母亲坐着,在新翻的泥土上,拨弄着嫩草和草根。一只鸟轻捷地飞进高空,我看得眼睛酸疼,觉得自己已被鸟声驮起。山脚下的小溪如一弯柔臂,揽着麻岭。小溪的对岸,开着金黄的油菜花,很幸福的样子。浓郁的花香被微风捎到这里,已变淡了。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偶一回头,看见母亲的脸上沁出细密的汗,然后融合成豆大的汗珠,慢慢地流下来。一缕头发垂到额头,被汗粘住。母亲采撷不止,似乎腾不出时间掠一下头发,擦一下汗水。

     

    多年之后,我只要看到温润的天空,酥软的泥土,柔柔的小溪,金黄的油菜花,就觉得有一股母性的气味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越来越浓。我又好像回到了童年时候,贪婪地吮吸着这种气味。

     

    一垄茶叶采摘完毕,母亲弯曲的手指,好一会才能完全伸直。手指上染上了嫩叶的绿汁,在我的心里,这是浓缩春意的手指。而那垄茶树,如刚生下孩子的孕妇,疲惫而羸弱。

     

    长大后,每次回家经过麻岭,茶树还在,好像永远长不大。我忍不住要多看几眼,觉得母亲刚刚离开,或者就要到来,那一茬茬嫩叶正等着她呢。

     

    在繁忙的农事里,采完茶就是插田。茶叶和秧苗是同样的淡绿,我觉得母亲采茶是在收藏绿色,而插秧是把绿色释放出去。秧苗一蔸一蔸自母亲的胸前插入水田,随着身体的挪移,一行行、一片片绿色便在她面前铺开。大字不识的母亲在书写最为生动最具活力的文字,躬着腰身的母亲在表达对劳动和土地的虔诚。

     

    插秧和采茶其实是母亲吐纳绿色的过程。真难以置信,瘦小的母亲在胸中竟能收藏和释放出这么多的绿色!也许正因为有这样的母亲,生活的希望才能绵延……

     

    一片茶叶在杯底浸逸出丝丝缕缕的红色,向上袅娜弥散,让人想起灶房里忙碌的母亲和屋瓦上缭绕的炊烟。母亲就好比一片干皱的茶叶,在人生的沸水里翻滚浮沉,把清汤寡水的生活泡得有滋有味。啜饮一杯茶,让我感到母亲的手温和生活的酽浓。

     

    采茶回家的路上,夕阳在我们身后沉落,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向家抵近。我发觉母亲走路有点异样,有时左移,有时右挪,以至跌在一块石头上,趔趄了一下。过了一会,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母亲怕踩着我地上的影子。

     

    我盯着母亲汗湿的脊背,两束目光如两缕细微的凉风,在母亲的身后缓缓地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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