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编辑得知我生活工作极为紧张，问我忙些什么。我忙些什么？问自己，竟然答不出。全是因为同行的热情，误认为我临近退休，成了边缘人物，甚或患“恐退综合症”，总是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工作，这就使我累得不过气来。有一阵由于碍于情面，竟连续五个星期日被邀请出席各种活动，一个也没敢拒绝。每个人请你出席的理由都很充分，得罪谁也不敢，只能一再地对不起自己。我觉得自己成了被人任意抽打的陀螺。

编辑说，你不过是在本地当陀螺，还有一种“空中飞人”，满世界地转。一些教授参加各种学术活动和评审，日日不息，马不停蹄，订飞机票一次就买好两三个月的，在祖国的蓝天上飞来飞去，根本不怕有什么高空辐射。出发前墙上挂好地图，拿着红铅笔，标好线路，很可能就像红色经典电影中“前线指挥所”的那个样子，有的甚至几个月不回学校。而北方的一些教授则唱着“流浪，流浪，整日价在关内外流浪……”那本是救亡歌曲《松花江上》中的歌词，只添了一个字。

    有教授曾诉苦，有一次为学校的一项评审能过关，找评委通关节，两个月内，他在天上飞了50多个航班，学会了在天上睡觉和上厕所，学会了调节生物钟和时差，学会了在白酒中掺水的魔术，学会各种说服别人收下“辛苦费”的鬼话 ……总之，一个善于学习的人是不以空中飞行为苦，同时也不怕累的。此间乐，不思蜀。

    大学教授们的牢骚很多，这回我听得最多的，是教授们对另一批“空中飞人”的不满，这批“空中飞人”唤作“评估组”。对高校的评估，一向有所耳闻，但再也没想到教授们对此深恶痛绝，成年不绝的“评估”让一些高校教授和干部疲于奔命。在“评估季节”，你在机场很容易认出前呼后拥的评估大员们。据说有的学校专门成立“评估办”，准备种种应付的材料，印制各种文件集，找出各种送礼的借口和方式，而且全程陪同，把自己折腾得像个太监。那回轰动一时的大学校长一行隆重迎接评估组女秘书的奇闻，在他们看来哪里够得上新闻？冰山一角而已。

    “评估”“验收”已经成为高等学校的日常工作，几乎每所学校都有一批专门从事这项工作的人。他们已经有了一整套工作程序，他们富有经验，他们有“联络图”和“关系网”，他们甚至不需要“公共关系部”“人力资源处”那样的名目，虽然德不高，望不重，然而他们也被当作学校的贤达，学校离不开他们。如果没有这样的中国特色，他们本可以多读点书，做点实实在在的事。

    问教授，除了飞行员和空姐，还有哪些人像你们这样频繁地在天上飞的？教授说：“老板。”对，做生意的人，为了一单大买卖，也不惜在天上飞来飞去。还有谁？想不起来了，可能还有流窜的“飞贼”。曾有法治报道，有人专门在飞机上偷盗，乃因上了天就睡觉的人很多，特别容易下手，这些飞贼的“工作场所”也在天上。

    但是有所不同，飞贼很不体面，有警察捉；“评估组”很体面，有大学校长率教授迎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