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安徽旅游，宿在池州城外。入夜，宾馆外如锅底倒扣，只见繁星点点。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生活里曾有过的那些黑夜像远处的车灯在记忆深处亮起。

城里是没有这么黑的夜的，城市越大夜色越淡。俗话说“乡下狮子乡下跳”，黑夜就是这样一只乡下狮子。下乡时它是我的伴，同床共枕好几年。去的那天就与黑夜见了面，草屋里看热闹的乡亲散去后，油灯刚吹，它就满腔热情地扑过来。我猝不及防，两眼一黑往后便倒，跌在床上大声叫“怕”。农民听了笑出眼泪，说：“黑有什么怕？”我16岁，在城里已经度过了5000多个夜晚，这才看见了夜的真面目，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啊。当时农村没通电，农民也点不起油灯，堪称原生态。现在原生态是金贵了，那时却是落后的标志，几十年来被人们争先恐后地抛弃。

　　黑夜里睡觉最舒服，一团漆黑无所谓睁眼闭眼，只要躺下就能入梦，农村人因此很少失眠。有月亮时黑夜容光焕发，月亮皎洁，繁星璀璨，“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严格地讲，只有黑夜里的月光才是原汁原味的，掺进了灯光的只能算是劣质产品。不过在乡下走夜路却不爽，黑黢黢的，坑洼不平，弄不好就摔跟头。知青们有备而来，不少人带了手电。很多农民却从没见过，有时需要，他们会忸怩地来借去用用。可电池是战备物资控制很严，下乡时每人照顾两节，用完拉倒。

　　后来当民办教师了就不行了。学校规定每天晚上教师必须在学校集中办公，备课批作业。5、6个教师来自附近的5、6个村庄，工作时共用一盏油灯，来去则各要一把手电，我只能上天入地去弄电池了。其他老师，都鱼有鱼路虾有虾路，校长找在镇上供销社的老表，王老师找县城商店里的姑姑。我苦思冥想，想起有个小学同学的爸爸好像是省城百货公司的，不过久未联系，可也实在没辙，只能厚着脸皮去信求援。

　　假日回城时专程去拜访，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6节电池。大喜，双手抓过：“太好了。”“哎哎哎，放下放下，只能给你2节。要的人太多了。”

　　这样弄来的电池，用起来自然格外珍惜。回家同行时，我们几个人只亮一个手电，多数时候是用校长的，因为他总是抢先亮起来，除非电池快用完了而新的还没着落。农民见了，常调侃他在黑地里被5、6个女教师左右围着，好不快活。其实他们不知道，无论阴晴雨雪、酷暑寒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当一束小小的电光划开无边的黑夜，引领着我们走回家去的时候，我们这一小群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个个心里都很快活。